第四版:文学总第1618期 >2024-07-09编印

阿九
刊发日期:2024-07-09 阅读次数: 作者:​蔡小珍  语音阅读:

  一直很想写阿九,少年阿九,我的小学同学。

  阿九姓陈名少生,乳名阿九。村里有两户陈姓,另一户是阿五,很聪明。

  阿九一米五的样子,因过于横向生长显得矮墩墩的,整张脸也是横向延伸,以至于小小年纪就有了几道抬头纹,大家都叫他矮伯,或矮九。他性格温和,就连生气也是很温柔的,随你怎么叫他损他,他都会眯着眼睛笑着回应你。

  我虽然不把他放在眼里,但也从没冠他个“矮”字,一直叫他阿九,因为他从不像其他男孩那样欺负女孩。

  一次,他无意中碰翻我课桌上的墨水瓶,瓶子掉地上瞬间碎了,墨汁四溅,随后渗入泥土,我的心像针扎一样疼,大声说:“你赔!”其时,一瓶墨汁一毛二分钱,得搓两对草绳卖了才换来的,很不容易。第二天早读下课,一瓶新墨水从窗口递进来,继而探着的是一双细眯的眼睛和一张满含歉意的脸,我犹豫一下还是接受了。

  后来,参加了工作,当在课堂上讲到损坏东西要赔偿时,顺口就扯到了这件事,坐在后排的男生说:“老师,你是不是和阿九有一腿?”全班哄笑,包括我。这个,怎么可能呢?

  其时物质匮乏,生活困窘,日子艰难,缺吃少穿。阿九经常只穿一条短裤,扛着一杆钓竿,头顶一圈树枝帽,出没在小溪旁池塘边,像一只水边揾食的鳄。有时脖子上挂着一串小鱼仔,颇似鲁迅笔下少年闰土那串明晃晃的银项圈。

  课余时间,他常变魔法一样从衣兜里拿出零食,有炒玉米、炒黄豆、扁桃、龙眼,或野果,牛柑果、酸山梨、水蒲桃、九层皮、青涩的雀梅、酸李,大山里的野果比比皆是,阿九的衣兜里仿佛是装着一座山。于是,我带着几分嘴馋,几分饥饿向他伸出小手,他毫不吝啬地掏出零食分享,一把香脆的炒玉米塞进嘴里,嚼着嚼着就有粉粉的泥土味,吐出来一看原来是嚼碎的粉笔头,有时候腥腥的韧韧的,一看,是一截干蚯蚓。

  阿九的情商很高,就连大队长儿子阿堂也敬他三分。一次阿堂在众同学面前说:“我巴望全班都死光光,就剩我和阿九少生得了。”对于死这个概念,正值年少的我们是无忧无惧的。

  年纪虽小,我感觉到阿九对我是有好感的。那好感并非纯粹的发小之情,而是朦胧中多了些成年人的情愫。周日,生产队又轮到我家放牛,我们赶着牛帮往大林水库赶,二队的也轮到阿九家。待牛儿都悠闲地甩着尾巴吃草时,所有的牧牛者都聚在半山坡上的木棉树下歇息。阿九靠近我红着脸说:“人家说我和你好哟。”我立马跳起来说:“谁要跟你好,你莽(癫)啊!”阿九张大嘴尬笑着离开了。

  后来,大队里办了一个初中班,由于小学毕业生太多,成绩差的阿九自然没有书读了。待到可以挣工分的时候,阿九和许多年轻人一样,被派往丁当修水利。同村去的姑娘阿美,大眼睛,高鼻梁,特别是那中间微微外突的下嘴唇显得性感又迷人。一次,阿美不小心弄伤了手,阿九借机对阿美献殷勤,终于俘获了姑娘的芳心,有情人终成眷属。后来,他们过着恩爱幸福的日子。

  清明回家,路过阿堂家门,门前小庭院三四桌席正在开餐,我停下来打个招呼,并稍歇片刻,阿堂搬来凳子,拿出碗筷。聊起童年,聊阿九,阿堂说:“阿九可以哟,春节前刚刚讨了儿媳妇,办了好几十桌呢!”我说:“当年你和阿九阿五很要好,可惜阿五这个短命鬼……”“是啊,如果那天放学后不去水库游泳,他就不溺入水里,唉,那么聪明,你和他都在争第一……”我们都沉浸在回忆中。

  “二年级的时候,那时候刚刚学到《罗盛教》……”我补充道。

  因此,没了阿五,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,即使上课经常打瞌睡,每次考试都轻而易举拿第一,颇有谁与争锋之豪气。那时候学习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啊!

  扯远了,十几天前回家看我叔碰见阿九,依然是短裤短衣,依然是眯着眼笑,朴实的脸上却刻满了岁月的痕迹。

  于是,我便敲下这些文字,写写少年阿九以及那些陈年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