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版:文学总第1642期 >2024-10-11编印

拾流水柴
刊发日期:2024-10-11 阅读次数: 作者:刘碧云  语音阅读:

刊头摄影 陆 强

刊头摄影 陆 强

  独在异乡为异客,每逢佳节倍思亲。美丽右江,沿岸两边高大挺拔的木棉树在春天里独占风头,一簇簇的竹丛迎风沙沙响,岸上芭蕉树宛如少女般窈窕。我的故乡小林江畔。

  每年七、八月份汛期,洪水迅速填满右江。我站在门前的香樟树下,遥看江对岸正准备坐船赶集的人们。

  在风雨交加天日,江水急流,江面掀起浪花涟漪层层,祖母划着乘坐满满一船人的小木船,沿着江边奋力逆水前行,水性好的祖父站在船头,维持不知凶险、依然在吵闹嬉笑的人们的安全。只见祖父站在船头,严谨地观察江面境况,还时不时回头看看乘客,如有不安分的就吆喝几声。祖母沿岸逆水划了十几、二十米远后,听祖父的指令,拼命地往对岸划,在汹涌的江面上,迎着风雨,避开漩涡,安全到岸时,还是被急流冲离渡口下游好几米远。

  祖父母一辈子都生活在江上,虽然后来人口增加,但是他们生活的船不堪重负沉入江底,被迫上岸买房定居,他们的工作还是离不开江水。抗战时,更是经历了飞机的轰炸,土匪的追杀,也有幸参加迎接解放军渡江剿匪。小时候还没电视那会,祖父母睡前经常给我们讲他们战争时的经历。祖父眉飞色舞地讲,有一次,日军飞机扔下一颗炸弹就在我们船边,他一个飞跃,扎进水,一下子就潜过江,回头发现祖母还在水中挣扎,手里还紧拿着炒菜时的锅,铁锅的拉力把祖母也往江底拉,祖奶他们在岸上着急喊“把锅扔了!快把锅扔掉!”慌乱中的祖母哪里听得见,在水中挣扎着喝了好多水,祖父赶紧又一个返身,潜入水,一把拍掉锅,拉上祖母游上了岸,幸好那是一颗哑弹。这段经历虽然凶险,祖父还是为他的好水性而得意洋洋。解放前土匪很猖獗,运货载人的船是土匪主要抢杀对象,远程的船都要结伴同行。有一年,太叔公因为着急回家过年,带着连客人二十多口人连夜开船往返百色,半路遭遇土匪,二十多口人惨遭屠杀。土匪杀人后把人拉上岸打算第二天再掩埋。当时,太叔婆背上背着两岁的儿子,娃娃挡住了要害,太叔婆假死,等土匪离开后赶紧逃,她不知道身在何处,只能沿着江边走。天亮后,土匪来清点人数,发现少一个人,开始疯狂追杀。祖母说,当年土匪很多,有的整个村都和土匪有关联,白天,他们只是普通的村民,晚上,可能就是土匪了。所以,聪明的太叔婆晚上赶路,白天隐藏,可还是被村民发现并通报给了土匪。逃亡中,太叔婆发现江边有条小船,赶紧跳上去,一把抓住船头上的劈柴刀,果断劈断缆绳,刀抵在渔夫的脖子上喝:“赶紧划船,我死你也别想活!”,正好江对岸有解放军扎营,太叔婆终于被解救。解放军让太叔婆穿上军装,带着队伍去村落查找土匪,最终找到了一个,那人被枪毙后土匪放话,“以后,但凡有刘家的船只经过,杀!”后来,太祖们就在沿途安家隐居,不再走船。新中国成立前期,解放军渡江,祖父的船也是征用之一。解放军骑着高大的北方马,踏上船,不知道是不是怕水的原因,马受惊,躁动不安,解放军轻轻地安抚马,没有责怪。祖母感慨地说:“如果是国民军,你祖父早被抽鞭子了!”

  扯远了,言归正传。每年汛期,洪水把两岸的枯枝烂叶冲刷干净,卷进江水,这就是水流柴。一小撮的竹子、芭蕉树也被洪水冲下,夹在水流柴中,在江面上行走好远依然屹立不倒。

  风雨交加的梅雨天过后,才是洪汍高峰期,紧密的水流柴横霸整个江面,所有船只停运,包括渡口。每年的这个时候,我们全家总动员,去拾水流柴!笨拙的我在十二三岁时,有幸参加一次拾水流柴。

  早上,我家两条小船各载四五个人,直奔向最大的水流柴堆,四五个人全都挪蹲到一边,空了的一边就高高地翘起,几乎要翻船的样子。不会游泳的我,怕得心怦怦地乱跳,再看看旁边的父母、姐姐,神态自若、都忙着抱着水流柴,往船上扒。我心一横,也学着她们的样,把水流柴使劲地往船上扒。江水湍急,我们抓紧时间使劲扒拉,碰到大的木杆或大树桩,大家七手八脚齐心合力往船上抬。不过,我们那船女人小孩多,只捡小一点的扒,大的留给另一船的人捡。随着船上的水流柴渐渐地多了起来,小木船也才慢慢地平衡下来。不知不觉中,船上的水流柴已经堆满,船只吃水深,几乎和江面持平。湍急的水流,船紧贴水流柴堆顺流而下,都快飘到拐角弯处时,父亲才赶紧拿起船桨,灵活地避开险要,快速划离。

  说起那拐角弯,是我们那段江最凶险的地方,那里深潭、暗礁、浅滩并存,每一艘船只,在拐角弯都要提起十万分的精神,小心行驶。特别每到旱期汛期,拖驳船拖着八九艘的货船,行到那拐角弯时,船鸣声、铃铛声、钟鸣声,还有人的呐喊声吵成一团。那各种声音代表不同的指令,拖驳船有条不紊,小心翼翼地缓慢行驶,往往十几分钟过去了,还能看到还有两三艘船在拐弯处徘徊。

  当我们空闲下来船还在江上飘时,我又开始害怕了,虽然水流柴已把我牢牢地嵌在船边。我观看周围,只见浑浊的江面上,飘着一堆堆,一摊摊的水流柴横七竖八,那一涡涡大大小小的漩涡,惊险又有趣,我激动又害怕地把手试探地伸向小漩涡,有像猴子捞月一样的想法,想要把小漩涡捞在手里把玩,只是手一伸进去,小漩涡就神奇地不见了。我不停地抓,耳边听见父亲和母亲在闲聊,商量着晚上再出来打捞鱼虾,想到平时很难打捞到的江虾,那烤得香喷喷红艳艳的烤虾,又流着口水期待起来。

  经历了那种零距离、身处洪水中的震撼,船只慢慢来到岸边,岸边上的植物被洪水冲得东倒西歪,湿漉漉的枝叶显得异常翠绿。平时够不着石崖上的野生番石榴近在眼前,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后,才心满意足靠岸停边!我们把水流柴扒下岸边,让它自然风干晒干。

  每年的汛期,在还没有燃气的年代,没有田地农作物的我们,可节省近千斤的柴火钱。